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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1章伏姬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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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光道的大軍進入鐘離縣城, 馬韜原有的那些府吏和縣兵一聲不敢吭, 乖乖歸順, 將馬韜的印鑒交給了曹叔。

跟隨著後續大軍來到的,還有曹叔的一眾幕僚。如將軍幕府一般,大到長史, 小到曹長,一應俱全。

占據了縣府之後, 曹叔即發布了安民告示。告示中,先是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通馬韜無道,明光道乃前朝正統,接管鐘離縣乃順應天意的道理, 最後,告示中說鐘離縣一切照舊,軍士有擾民者,按軍法處置。

而明光道的人進了城中,也的確全然與百姓秋毫無犯, 不僅如此,還在城中的各處土地廟前擺攤布施,城中的乞丐貧民無不歡欣而往。

我以為曹叔會帶我去攻打臨淮國,不料, 他並沒有。

“臨淮國有我與阿麟足矣, 你留在城中, 好好歇息。”臨行前, 他對我道。

我有些不放心:“還是我跟隨你們去, 若有事,也好有照應。”

曹叔拍拍我的肩頭:“我曾去過臨淮國,知曉其城防,你留在此地等候便是。”

我知道他從不斷言無把握之事,點了點頭。

“曹叔,”片刻,我又道,“我和元初之事……”

“霓生,我從前從未逼迫過你,此事亦然。”曹叔打斷道,神色肅然,“不過此事與以往之事皆不同,道理我皆已與你說過,你須慎重決斷,不可再任性。”

我望著他,沒說話,咬了咬唇。

大軍不久便要開拔攻打臨淮國,曹叔落腳之後,即與幕府眾人閉門議事,我和公子則被安置到了馬韜的宅中。

馬韜這些年雖貶作縣長,不過日子仍過得甚好。在城中修了連片的大宅,將家眷親戚都接了來,大有豪族的架勢。

因得馬韜身亡,他家眷和一幹親戚得了消息之後,聞風而逃,留下這些屋宅。不過他們走得太急,宅中的用物大多都在,曹叔的人便順理成章地都接過來充了公。

我和公子被分在了不同的院子裏,且門口都守著士卒。我但凡離開院子,後面便會跟著人;我要去見公子,他院子門前的士卒將我攔住,說曹叔有令,桓公子是貴客,任何人無他應許不可上門打擾。

我知道曹叔的意思,如今哪裏會有什麽人去找公子,這任何人指的就是我。

幸好那些士卒雖不讓我去公子院子裏,但並不禁止我出門。我無所事事,又見甩不開這些尾巴,便索性去城中閑逛觀望。

曹叔的確有讓明光道在鐘離縣長久落足的打算。

他領著大軍去攻打臨淮國之後,仍有車駕源源不斷地從荊州的方向而來,水陸並進。

從前,我以為明光道與別的道門一般,隨處可見神神怪怪的物什,教眾也多是張口閉口什麽大仙大神的,如同中了邪。

而曹叔門下這些人不然,我出門去看的時候,只見那些教眾最惹人矚目的便是那身灰色的衣裳,無論男女老少皆穿得齊整,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明光道的人。我回想了一下,曹叔和曹麟身上的穿著亦如此,倒是有趣。

鐘離縣城裏的民人看著他們進城來,亦頗是好奇,站在路邊張望著,指指點點。

我覺得頗是有趣,問跟隨我的士卒:“明光道的人,都穿一樣的衣裳?”

“正是。”那士卒與我說話說多了,已是有些熟悉,自豪道,“我明光道崇儉,講究一視同仁,所有物什都是眾人共有。教眾平日各有分工,耕田織布打鐵行行都有。便說我等身上穿的這衣裳鞋襪,都是教中織場裏出的,織好之後一起染了色,做成衣裳鋪蓋放在庫房裏,誰人缺了便去領。”

我訝然:“不用錢?”

“自是不用錢。”士卒道,“衣食住行都不用錢。就算是曹先生和公子,吃穿也與我等一樣。”

我了然。心想怪不得這些人對明光道死心塌地。明光道的教眾大多是逃荒的饑民,如今再看這些人,身體康健衣著厚實,哪裏還有饑民的模樣。

曹叔的經營,就算如今我初窺端倪,亦覺得可圈可點。對內籠絡人心,對外亦頗有講究。他雖然在荊州和兗州廣布勢力,但我從未聽說他與官府有過沖突。此番攻占鐘離縣和臨淮國,當是頭一遭。另外,他將曹麟奉為真龍,照理說,全然可將曹麟打出個什麽大王之類的威風名頭。但迄今為止,我只聽到教眾們將曹麟稱為公子。

這也頗為耐人尋味。明光道和夏侯衷勢力相接,夏侯衷已經稱王,若明光道也稱王,必然要招致夏侯衷不滿。如公子所言,荊州和兗州之間隔著豫州,而夏侯衷拿著豫州,便是捏著了明光道的東西要道。曹叔此舉,必是權衡利弊之後,才做出的韜光養晦之策。

而同樣的道理,曹叔一旦在徐州打開了通路,便可繞開豫州。到那時,曹麟稱王稱帝,只怕是早晚之事。

想到曹麟那張樂呵呵的臉,我心中不由地嘆口氣。

他一向敬重曹叔,且頗為孝順,對曹叔要做的任何事從無異議。只不知對於此事,他心中想法如何……

在街上轉一圈之後,我實在按捺不住,先回到院子裏。而後,故技重施,從後頭翻墻,悄悄潛入到公子的院子之中。

他的後窗開著,我輕而易舉地跳進去,只見他正坐在榻上翻書。

見我進來,他有些訝色:“怎白天就來了?”

我說:“我想你。”

公子露出笑意,將一只手臂微微張開。

我走過去,在榻上坐下,靠在他的懷裏。

“元初。”將曹叔的意思和外面的見聞說了一遍之後,我悶悶道,“我們怎麽辦?”

公子沒有回答,卻道:“你祖父當年可知曉曹叔的抱負?”

我說:“必是知曉。他叮囑過我,非萬不得已,不可去找曹叔。可見當年他早已明白曹叔不會放棄志向,也知道不可阻止,故而帶著我與他分開。”

“霓生,”公子道,“你可想過,曹叔當年既知曉你身世,為何只認曹麟做義子,將他帶在身邊?”

我想了想,道:“自是與衛倫所想一樣,曹麟是男子。且他還是眾所周知的皇孫,曹叔要扶立覆辟,自然只能選他。”

公子撫了撫我的頭發:“可見你雖是楚國太子夫婦的真骨血,對於那大業也並非必須。霓生,曹叔讓你祖父將你帶走,多年不曾打擾,也不曾自行告訴你身世,為何?乃是他心中到底還是疼惜你。他想讓你嫁給曹麟,亦是想補償你,兩全其美。”

“這我知曉。”我嘆口氣,“可我並不想要這些。”

公子道:“霓生,你可問過曹麟如何想?”

我一怔,擡頭。

公子看著我,神色不急不躁:“今日曹麟聞得此事之時,亦詫異非常。他對此事可願意?”

我聞言,心中一動。

其實公子就算不曾提起,我也打算找曹麟談一談。我和他的身世之事,將來之事,一樁接一樁,都須得坐下來厘清才是。

我本想等著曹叔那邊議完了事就去找曹麟,不料,才回到院子後不久,曹麟就來了。

他身上換了一身布袍,看著平易近人許多。不過走進來的時候,仍是風風火火的模樣,進門之後就讓隨從下去。

我的目光從士卒們一臉暧昧的笑容上收回來,曹麟卻似全然不在乎別人想法,將院門一關。

“你怎來了?”我瞅著他問道。

“自是來看看你。”曹麟說著,四下裏望了望,“桓公子不在此處?”

我癟癟嘴角:“不在。”

曹麟了然。

“霓生,”他的神色似有些不自在,撓了撓頭,“我此番來見你,便是想與你說一聲,今日父親說的那你我婚事,我不曾同意。”

我就知道他定是要來說此事,“嗯”一聲,卻道:“若曹叔定然要如此呢?”

曹麟道:“我來說的就是此事。霓生,父親決定今夜就開拔,待他離開之後,你也隨桓公子走吧。”

我訝然:“走?”

“正是。”曹麟道,“你二人不是還有事要做?”

我有些猶豫:“可這豈非不辭而別?”

曹麟不以為然:“你哪次不是不辭而別,他說過甚?”

我哂然,想了想,似乎的確是這樣。

“我等去臨淮國須得兩三日,開拔之後,你和桓公子便可離開。”曹麟道,“鐘離縣乃是新占,只消出了縣城,便不會有人攔你們。我派人帶你們出城,不會有事。至於那些鄉人,你也大可放心。父親對雲先生一向敬重,不會虧待他們。”

我亦知曉這些,微微頷首。少頃,卻又搖頭:“明日不可。”

“為何?”曹麟問。

“臨淮國雖已經沒有了臨淮王,但亦不可掉以輕心,我要等你們得勝了再走。”我說。

曹麟看著我,眉間一動。

“這樣也好,若得勝了,我便派人給你傳信。”他說。

“未曾得勝也要傳信。”我認真道,“此番可是真的攻城略地,無論順利與否,都要告訴我知曉。”

曹麟笑了笑:“你放心便是。”

“還有一事我想問你。”我說,“你我身世之事,曹叔都說與你知曉了?”

曹麟一楞,“嗯”一聲。

“你如何想?”

曹麟又撓了撓頭:“不如何想,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。不過父親一向致力於此,我既然可幫他,那麽幫便是。”

我就知道他會這麽說,心裏不由嘆口氣。曹麟此人,對付外人的時候,其實腦子還是好用,但在信賴的人面前卻單純得很。

“這是甚話,將來稱帝的可是你。”我不滿意。

“爭雄的人這般多,稱帝有甚稀奇,又不止我一個。”曹麟不以為然。

我噎了一下,正待再說,曹麟卻打斷道:“這些日後再打算不遲,霓生,你真打算等到我消息再走?”

他目光閃動,我覺得這話裏有話,點點頭:“嗯。”

曹麟露出些寬慰之色。

“霓生,”他說,“你可否替我照看一個人?”

“何人?”我訝然。

曹麟沒答話,卻去將院門打開。

“進來吧。”他說。

未幾,一個女子出現在門前。她穿著跟別人一樣的灰布裙裳,無甚飾物,可走進來時,卻教人眼前一亮,仿佛門楣生光。

看著那張明艷而似曾相識的臉,我怔忡片刻,倏而想了起來。

那是當年我和曹麟去荀府搬書時,在花園裏遇到的那位荀尚的妾侍。

伏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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